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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年8月9日星期日

又到放榜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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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天便是會考放榜了。

說實在,會考放榜,以至有關會考的種種,對我來說是逐漸淡化了,遠去了,像是坐在車上剛刷地掠過的景物一樣遠去,消失在記憶的地平線上。我姐姐很崇拜的一位英文老師說過,如果一個人一生只有會考成績值得自豪,那這個人生也是挺失敗的。

經歷會考,其實不過是人生的一環,或曰人生種種苦楚歷練的第一環。往後我們會遇上更可怕百倍的高級程度會考,大學考試,以至出來工作的面試,或者種種的難題。而會考不過是第一關,當過了這關以後,我們回望,有時也許會訕笑自己當初的愚昧和不智。

但這不代表要莘莘學子輕視會考,鄙視會考。人生的經驗是個人的累積,跟著人們說會考不怎麼如何,自己卻從沒有好好浸淫其中,努力克服挑戰,那這種虛幻的淡然不過是人云亦云,鸚鵡學舌。現在很多學生未克盡一己讀書之責,便塞著屎眼叫囂,或指教育制度失敗,或怪學校老師不濟,或稱身邊誘惑太多,說到尾不過是為自己的蒙混懶惰說項而已。一個人最終只能為自己負責,也只向自己負責。自己也放棄自己,你又憑甚麼責難別人放棄你呢。

不過當年我的會考,自己也實在是幾近沒有作甚麼準備。印象最深的還是跟當時準備高考的姐姐去自修室溫習,搖頭晃腦的就以為自己很盡力了。高考是比會考早開始得多的,高考考完時會考還沒有開始。高考後,有天我在房間溫習數學,那是容易不過的數學習題而已,但我卻不知怎的不懂得做,看著越來越近的考試日期,不禁急得哭了起來。這時我姐姐考試後逛街回來,一打開房門看見桌上的書本、習題,看見淚痕縱橫的我,嚇了一跳,問我:

「做咩呀,點解喊呀,係咪阿丁(我的初戀女友)話唔中意你呀?」

後來我溫習化學時有些很基本的東西不明白,問我姐姐(她化學有A),她的反應是:

「我點識?」

「你A嫁喎......」

「A又點?」

然後她介紹了她身邊一位號稱「Chem后」(「蜂后」個Friend)的朋友來解答我的問題。高考課程裡的Chemistry有多可怕相信讀過的人也會明白,我姐姐就曾說過,覺得Chem根本無理可遁,死記數以千計的化學公式都只是死記,相信那是不少高考化學科考生的心聲。而那位「Chem后」,讀高考時溫習其他科目辛苦時,會:

「唉溫中化溫到好辛苦呀,拎本Chem出黎Relax下先!」

其實我從來不覺得香港的課程不「實用」,或者認為香港的課程「死讀書」到一個地步是如此枯燥無味。世界上的學術知識基本上驟眼看去也沒多大「實用價值」,然而人類文明卻是從這個地基上建立的,發展的。很多知識表面看來沒有甚麼特別,「唔等使」,但一經研究,應用的範圍可以廣泛得很。200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發現的「巨磁阻效應」,表面看來很枯躁乏味,與日常生活很脫節,但正因為這個發現,才能令我們的硬碟體積大大減少。

所以我不認為有甚麼科目是「唔等使」的,「沒有用」的。香港人就是囿於這種「有用」「無用」之辨,以至思考問題、解決問題的視野越來越模糊狹窄,局限一點之上。即使大家認為異常枯躁無聊的中文,當中有很多精句到今天還實在地用得上,同時可以擴闊我們心靈的視野,一窺堂奧。就是人人喊打的「聽陳蕾士的淫僧」,其實是一課很好的想像力訓練,認識詞彙、修辭的好範本。香港人就是認為那「無用」,以至連語言也越來越乏味,「勁」「索」「靚」「潮」「掂」已經解決了我們所有需要了。如何「勁」如何「索」,一切附之闕如,空白的腦袋配上空白的「O」字咀型,間中也許還有口水絲垂在咀角邊上。

接觸過不少考生,他們的詞彙和表達力已經貧乏到一個地步,是除了「好」以外沒有其他評語。

「如果我地XXX咁會點呀?」

「咁就唔好囉。」

「點唔好法呀?」

「呃...... 呃...... 總之唔好囉。」

豐子愷曾以農業比喻教育,實在是一個很好的說法。我們著意提供一個良好的生長環境給學生,讓學生轉化這些外在條件──如學校環境、硬件、書本知識、資料──到自己的內心去,成就自己的生命。而非像工業一樣,將所有原料擠壓到一個模具上,出廠時查看這個「產品」是否有齊所有配件,齊了便出廠,不齊全便丟棄。是的,也許整個教育氛圍是如此窒息,但是無論如何,學生們應保有自由的心靈,這是誰也搶不去的,從來只有自己放棄,而沒有誰搶走過。

所以我對於那些說「因為社會唔畀空間我,所以我要走功利路線」的說法很反感。不是說要你完全放棄自己的理想,或是完全擁抱自己的理想,而是我相信,當中總有一個平衡點。指責社會沒有給你空間,不過是自我安慰的說法。而同樣地,指責教育制度的缺憾,以此作為自己懶惰、無心向學的藉口,似乎在這一代越來越屢見不鮮。

世事就是這樣,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,我和你都不過是世界的一顆微塵,或者細沙,你要戰勝這個制度,然後才有資格去談改善。你在會考中取得好成績,再反過來反思當中的點滴,總比你在準備會考時去玩去放浪形駭,然後一點書也沒讀過卻又怨天怨地怨社會要強得多。沒有調查,就沒有發言權。沒有好好下過功夫,卻又去「叉輪廚」考試制度的,不過是喋喋不休的失敗者,為自己的懶惰找藉口而已。

當年我的中學決定在中六多開一班,令中五升中六實際上只會淘汰一班。當初我的父親很擔心我的會考成績,早早就勒令我家兩個姐姐當天哪都不准去,預備為我找學校。當天一早我大姐和老媽也已在莊啟程,只剩我二姐與我回校。

回到學校,已經有同學巡迴各班班房高唱高雪嵐的《絕》:

「曙光全部熄滅 殺掉我影子
我只能獨處 背后全沒有支柱

什麼叫絕望 抬起眼望望
如今我在你面前呈堂 隨便收看
靈魂被抽乾 殘留著軀干
從此與未了願同存亡 地老天荒
還不夠絕望 尚可更絕望
留給我日後用來形容前面境況
能夠這樣 謝謝你幫忙
將僅有願望都風光殮葬」

拿到成績,與兩位姐姐當然相差很遠,我拿著成績單走出班房給我二姐看,然後問她:

「係咪好差?」

我二姐以一臉不在乎的語氣回答我:

「下,以你完全唔讀書黎講,好好嫁喇喎。」

我二姊當年會考臨放榜前跟我分擔她的憂慮,說這科沒信心,多半D吧,那科雖然還好,但大概不會過C了。然後放榜當天著我跟老媽去莊記排隊(已成絕唱了)。當天九點多一點,我跟老媽和一大群同樣心焦的家長就堆在莊啟程預科書院的門口,等著電話便殺入學校...... 這時電話震天價地響了起來,一聽,不得了,是哭得語音發抖的姐姐:

「派...... 派左喇......」

「下,點呀,無野丫嘛?幾多分呀?」

「嗚...... 嗚...... 嗚...... 6A呀......」

嗯。

我中學的規矩是,取得成績單的學生都要集中到禮堂,然後以學校的準則計算分數。台上會從高至低「唱分」,台下學生便依次上台登記。如果給發現計錯分便要倒扣。印象中我校的這個方法最具特色。

計分的方法是,將你心裡想在高考選修的AL科目相應的會考科目成績乘三,想選修的科目如果是AS便乘二,再將剩餘的科目分數加起來便是總分。當年還是有分A(01)(或稱「真A」)、A(02)(或稱「假A」)的年代,A(01)有5分,(02)有4.5分,B(03)有4分,如此類推。我那年計,最高分應是70分。

當年我那屆的同學成績總體來說雖然慘不忍睹,但是我們那年是有10A狀元的。然後中間經過一輪「無人駕駛」的分數地帶,到後面競爭才忽地激烈起來。而如果一早便知道自己成績不好的同學,唱分環節也就與他們無尤了。反而等待11點(還是12點?)處理的「D位」是正經。

我不知道其他學校有沒有「D位」這種制度,「D位」的「D」指的是「Discretionary」,如果閣下對學校體育、音樂等非學術領域的貢獻非凡,便可以用較低的分數升回原校,每班中六都有三個這種學位。學校的各式英才在會考放榜前先申請這個位作保險,然後各負責老師便會一同開會決定排名,某程度上這個表顯示了這些「非學術學生」的非學術成就。

我不認為這種制度很壞,或很好,說到底就不過是個制度而已。如果我們經常鞭撻香港的風氣是只重視讀書,那「D位」不正是讓非主流學生升學的一個渠道,真正體現全面教育的指標嗎?

由於我那屆多開了一班,所以大家的會考水準是歷史新低。比我大一年的那屆,是十七年來會考成績最好,那年便真的有人29分回不了原校,26分也要去找其他學校的。但我那年,收理科最低的,是17分。

那位當年17分的同學,後來在大學以一級榮譽畢業,現時在日本攻讀博士。

所以,相信我,會考就像人生的其他難關一樣,難關難過關關過,只要你不放棄自己,總有你發揮的機會。現在的香港,學生都太倚賴成性,有甚麼事情都諉過老師、學校、長輩、家庭、社會、政府,總之不是自己的錯。「吾日三省吾身,內省不咎,夫何憂何懼!」

你也許覺得自己意比天高,才勝李白,但現在香港的現實是,你不讀書,便幾乎沒有出路。是的,不讀書也有成功的例子,鄭威濤(成日搞徐淑敏果位板長壽司老闆)便是一例。但無可否認,不讀書,要走的路長很多,苦很多,曲折很多。讀書除了令你有競爭力以外,還能學到各種知識,我實在想不出有甚麼比這更划算。你以為出來社會工作能學到很多嗎?對的,沒有學歷的你也許學到如何面對客人粗口仍笑面迎人,炸薯條,入File,影印,釘裝,搬運,等等等等。我從不覺得讀書應為工作服務,讀書只是為了令你我空白貧乏的心靈,變得繽紛充實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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